1
超.模男友与女搭档共穿情侣泳.装,亮相大秀T台。
聚光灯下,他轻点自己胸.口下方的细疤,与女伴深情对视:
「没有她的鼓励,就没有我今日展示伤疤的勇气。」
我手里的剪刀应声而落,裁掉了亲手缝制的十周年纪念高定。
再相遇时,他摔得狼狈,红着眼问我:
「你做的男装,是不是忘了我的尺.码?」
「没关系,以后我天天陪你量体裁衣……」
他身后,雅痞新秀款款走来,从鼻中哼出一声嗤笑:
「偷了我的衣服,还妄想偷我的人?」
……
看着大秀T台上粲然生辉的男女,我的呼吸不由得一滞。
从不裸.露上身的超.模男友郑翰哲,此时只穿着一件镶钻泳.裤,
同身着三.点.式.泳.衣的女搭档程秋秋,正迈着自信的猫步往前走。
款式、配色完全一致,妥妥情侣装。
我站在后台角落里,攥着精致长衣的十指,不禁加重了蜷缩的力道。
走到T台最前端时,程秋秋突然一手搭上他肩膀,
一手猛地挑.起他的下巴,
他俊眉间的讶异转瞬即逝,盯着程秋秋的目光倏然炙热深情,
大手一把捉住了她的纤腰。
天造地设般的俊男靓女,加上暧.昧非常的定点造型,
看秀观众席间顿时爆发出阵阵起哄声,还有人吹起口哨,气氛炸裂。
我身边呼啦啦拥过来一群凑热闹的工作人员。
「哇,难怪郑翰哲要临时加女伴,这开场效果也太好了!」
「听说连衣服都是紧急换的,不愧是超.模,披个麻袋都好看。」
……
他们一同折返。
郑翰哲的目光扫过我,冰冷淡漠。
他在生气?
我昨晚打算通宵缝制,下意识催他早睡:
【保持状态,熬夜伤肝】
他好像,就是在气这个……
我低下头,手指头残留的血迹,斑斑点点染红了无数个日夜缝出的针脚。
现在,它们汇聚而成的这件恋爱十周年纪念高定,
连麻袋都不如。
「你们看!郑翰哲的胸口那里,怎么有个疤啊?」
一个摄影师突然叫了起来,
围观人群霎时间开始窃窃私语:
「有疤啊,那他星光璀璨的超.模生涯完蛋咯。」
「他以前规矩多得很,从不接泳装,也不跟女伴搭情侣装,耍过不少大牌。」
「这是要为了程秋秋,破.戒啦?」
我忽然被一线吃瓜的摄像师推了一把,
「哎云易,你不是他的专属服装设计师?说点内幕听听?」
我声音有些哽咽:「他不是这样的……」
郑翰哲那条细疤,随着折返步伐,在我眼前逐渐放大。
就在他一脚踏下后台阶梯时,我下意识伸手:
「郑翰哲,跟我走,他们……」
过去,他不小心露出这条疤痕时,都由我第一时间掩护他离开现场。
可这次,他刻意避开我的触碰,屈肘一挡:
「不需要。」
我被围上来的记者挤到角落,一时愣神。
不需要吗?
我缓缓抬起手,隔着衣服,触上自己胸口下方同样的位置。
那里的疤痕,好像传来了丝丝痛楚。
十年前躺在病床上,他脸色惨白,说的可是:
「我的肝脏快要支撑不住了,500克新肝,对我来说很重要。
「云易,可不可以别再犹豫了?」
刚成年的我,深吸一口气,点了点头:「我捐。」
他扯出些笑容,昏死过去。
移植完毕,我们手牵着手,病床拼到一起,
留下了一张纪念照,
右下角标的日期,就是十年前的今天。
此时,郑翰哲站在人群中央,神色淡漠,
眼神若有似无地晃过我的方向。
他身旁的程秋秋,红唇撅.起,娇呼一声:
「各位媒体记者,耽误大家一分钟。」
正八卦得沸沸扬扬的记者们,立时安静下来。
长枪短炮前,郑翰哲伸出修长的手指,轻点自己胸口下方的细疤:
「十年来,这道因肝脏移植留下的伤疤,让我活得遮掩、走得艰辛。
「今天的大秀,我就是要用行动,
「激励那些因病而身带各式各样疤痕的患者,勇敢站到阳光下!」
现场一片哗然,有记者激动地举起手:
「请问捐肝人是圈内人吗?」
他微微抬眸,同我四目相对的瞬间,
我眼皮一跳,心里敲起鼓点。
在场的都是常年合作的工作人员,
有些人可能猜出什么,有意无意地看向我。
四周沉寂中,他声线低沉:
「捐赠本就该默默无闻。
「过去的阴影,就不提了。」
我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。
程秋秋远远瞥向我,眸中的怜悯夹杂着得意,随口应和:
「人不能只活在过去。」
2
我,是过去式?是默默无闻的阴影?
那你们呢?现在进行时?
我嘴角抽了一下。
郑翰哲转头看向前凸后翘、美艳动人的程秋秋,
眼中波光万千,扬起了声调:
「在这里,我要特别感谢秋秋。
「没有她的鼓励,就没有我今日的勇气!」
程秋秋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,笑容灿烂:
「应该的,希望大家共勉!」
轰鸣般的掌声在我耳边炸开来。
恍惚间,台上的郑翰哲,同大病初愈那时的他,身影重叠。
他出院后,愈发努力走秀,
常在无人的后台,将我圈在怀里亲:
「好幸运啊,我这小野模都能拥有专属服装设计师。」
我笑着戳了戳他高挺的鼻子:「四舍五入你也是超模了噢。」
没有告诉他,因为捐肝,我妈同我断绝关系。
我的学业被落下,只能去职校读服装设计。
更没有告诉他,在亲近的工作人员间,他曾不经意露出的疤痕,早不是秘密。
是我,一个个游说,让大家宽容开导他,为他争取更多机会。
是我,暗中给大家发了封口费,
程秋秋也不例外。
明眼人早就默认了我们的关系。
我原以为,是他素来不善与媒体同事打交道,
可今天,作为顶尖超模的郑翰哲,游刃有余地将功勋章全给了程秋秋。
又轻飘飘地将他所谓阴暗的过去,留给了“本就该默默无闻”的我!
眼下,两人穿着清凉,毫不拘束地冲着各路镜头摆着亲昵pose。
会场的冷气好像只裹了我一人。
我颤着手,掏出习惯性备在衣兜里的剪刀,
「咔——咔——」
一下一下,狠狠剪破手里的男装。
也剪断了我和他,十年来的羁绊。
「就这么剪掉,不可惜吗?」
身后响起一个清透慵懒的声音。
我循声回头,随手将剪刀插回兜里:
「破布一块罢了。有什么可留恋的?」
男人盯着我,怔住了,好像紧张得不能呼吸。
我疑惑发问:「新来的助理吗?用不着紧张。」
男人闻言,仍是不为所动。
我这才仔细观察他。
深刻的五官,带了些混血颓废风,
宽肩,窄腰,大长腿,
面料极其昂贵的雅致西装,
被他松松垮垮地穿出了恣意不羁的痞气。
天生的超模。
我瞬间宕机的大脑里,只留下这5个字。
大秀后台,长相俊秀的男模数不胜数,
他却依然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显得出类拔萃,吸引着不少目光。
哪里是个助理的样子?
我尴尬得将脚边的破布往垃圾桶旁踢了踢:
「或者,你是新来的男模?」
他还是不出声,盯得我脸上微微发热。
我别过头去,正好对上了郑翰哲探寻的目光。
下一秒,我却落入了男人温热的怀中,耳边响起他的闷声:
「你需要男模还是助理?随你。」
随我?
我嘴角上扬:「当然都需要。」
「这问候礼,太久了!」
下一秒,郑翰哲的声音乍然在我们身边响起。
他扯开男人,猝不及防拽住我的手腕,
猛地将我拉至他的专属服装间。
我们面对面站着,尴尬的空气骤然凝住。
他眼睫轻.颤,率先开口:
「闵云易,今天这场秀,我临时起意和秋秋搭伙。
「可你一个设计师,有什么必要抱别的男模吗?」
我只觉得好笑:
「是临时起意,还是预备分手,你自己心里清楚。」
话音未落,程秋秋也闪身拉上门,站到他旁边:
「易姐,你要理解理解呀。
「我们是搭档,自然要互相为对方着想。
「热搜上称赞阿哲为病患发声,奉为超模之皇呢,
「我们趁热炒炒超模cp,肯定能更上一个台阶!」
他们一左一右,口口声声说着「我们」,
轻而易举地把我放到了对立面。
程秋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,
撩.拨了一下她泳.衣上的流苏,玩味一笑:
「还是你嫉妒我,能光明正大站在阿哲身边,穿情侣泳.装?」
郑翰哲不耐烦地掐了掐眉心:
「你要是有本事,也可以打扮成她这样当个超模,不然怎么能限制我?」
我冷笑,亮出手机里的合同电子版,手掌往前一摊:
「限制?
「模特擅自更换展品,导致我设计的新品无法发布,名声受损,机会流失,
「既然已经登基封王,应该赔得起高额违约金吧?」
3
郑翰哲还未开口,程秋秋就挺身挡在他身前:
「哟,蹭不上这次热度,你就急了?」
我直视她的杏眼,不甘示弱:
「你们该早通知我这波热度,赔偿金我还能再定高点!」
程秋秋忽地话锋一转,嗔怒道:
「搞笑,阿哲就是因为你设计的那些破烂,才一直没法坦诚面对自己!」
我径直反驳:「你不如问问郑翰哲,这些破烂是怎么来的?」
明明我学成后,是他自觉卑微、难逃梦魇,
才苦苦哀求我为他量身定制,
他要求还高,
要适度遮掩,又要不失时尚,还要潮流突出,
一个不符,就能将我打入谷底,
反复重做,日夜修改,拼了命迎合他的心意。
现在,他一个临时女伴都能来骂我的作品「破烂」?
可我刚刚话一出口,郑翰哲脸上即刻闪过一抹痛色。
山雨欲来。
他拉开门,将身前的程秋秋轻轻推出,两眼却直直盯着我:
「秋秋,我需要跟她单独谈谈。」
程秋秋眉眼一弯,还不忘回头留一句:
「今天是个好日子,别动气。」
门锁「咔哒」一声落下。
他转身将我死死抵在墙边,眸中怒火渐燃,咬牙切齿地质问:
「闵云易,我今天敢于自揭伤疤,你难道一点也不为我开心吗?
「十年了,我欠你捐肝的人情还不够,现在又要让我负衣服债?
「你就非要道德绑架我,非要揪着我不放?」
我用力挣脱他的禁锢,彻底冷静下来,淡声道:
「好,那就分手,放你自由。
「但钱赔完才能解约,永不合作,谢谢。」
他有些错愕:
「分手?解约?是不是刚刚那个男的抱你一下,你就开始做梦了?」
他戏谑一笑:「除了我,没人会容忍你残缺的肝脏。
「除非只是玩玩,不然哪有冤大头会愿意娶个不健全的女人?」
说话间,他好似不经意地侧身展示了下臂肌。
油腻,太油腻了。
色令智昏啊,18岁的闵云易。
没关系,分手而已,什么时候都来得及。
郑翰哲的事业,如日中升。
他现在不露不穿,登上各大时尚杂志封面,又在男模大赛上夺得桂冠。
我确如他所说,分手后,接连遭遇了几次失败的相亲。
连公司楼下咖啡厅里的狗,都知道了我曾经的捐肝事迹。
我点了杯果汁,正等着今天的相亲对象。
手机响起,郑翰哲给我发来微信:
【闵云易,求我复合你就直说,何必一个个找男人刺激我?】
【还用道德绑架那一套?全公司这下都知道我的肝是你捐的,满意了?】
4
我翻了个白眼,回了一条:
【只准你公开、你释怀,捐个肝而已,我是犯了罪吗不能说?】
手指对着屏幕就是一阵狂敲,
删除拉黑一条龙。
咖啡厅内,声音突然变得嘈杂。
「好帅啊……那是公司新来的男模吗?」
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射进来的阳光。
我刚抬起头,男人就坐到了我对面,
还是那副雅致却又痞气的高调样。
「时尚圈真苛刻,连混血高富帅都得来相亲?」
我叼着吸管,嘴里嘟囔道。
「相亲?」男人笑得随性,「闵云易,你是真的认不出我了吗?」
我更加迷茫。
要是我记忆里有这号人物,那绝对是过目不忘啊。
「也罢,过去的我,清瘦得过分。你认不出也正常。」
男人自问自答,深邃的眸里染了些湿漉漉的潮气。
「抱歉,可能是我脸盲,只认身高尺寸。」
我见不得这等帅哥流露出心碎,赶紧重开一个话题:
「你上次说当助理或者男模都随我,是来应聘我工作室的吧?
「不好意思,圈子太小,我以为相亲都能遇上……」
不久前,我动了单干的念头,开了一家时装设计工作室。
放出招聘时,郑翰哲曾讥笑过,「你也不想想,职校学历谁服你?」
我当他怕我分心,做不好他的专属设计,就没再挂念,
只顾着全身心扑在给他定制衣服上。
现在想来,是我自己恋爱脑,把路走窄了。
明明我的能力,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中蓬勃生长……
「叫我煜恒吧。」
男人散漫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,
他斜倚在卡座边,似笑非笑地点头,默认应聘。
「你了解我的工作室多少呢?」我问道。
他突然坐直身子,「老板闵云易,新晋中式高定设计师,排面与品位兼备。
「能够将曲高和寡的中式传统非遗工艺同潮流时装设计相结合,难能可贵。
「假以时日,定能携作品亮相国际时装周……」
「打住!」我赶紧制止,「哪有新员工给老板画饼的?」
他微微眯起眼,一寸一寸地凑到我面前,认真道:
「我说真的,你就是时尚界蒙尘的明珠。
「当然,不止时尚界……」
男人的气息带着咖啡的馨香,烫到了我的脸。
心跳漏了半拍。
我眼神不自然地下移,
可男人线条紧绷的下颌,和正滚动着的喉结,
一下下撩.拨我内心深处酸.胀的悸动,
全然没有心思细想他话里的深意。
5
「叮铃——」
手机铃声突兀作响。
陌生号码。
我赶紧接起电话,借机喘气。
「闵云易,你在干嘛,喘什么气?」
电话里传来郑翰哲的嘲弄。
我还没从刚刚的氛围中缓过来,只是沉默。
郑翰哲继续讥笑,
「不会你改了策略,先上车后补票?
「算了吧,你那条狰狞的疤,只会给人吓得一蹶不振。」
手里一空。
电话被煜恒拿到了他耳边:
「你这么一说,我倒是对这疤,兴趣十足。」
「你——」郑翰哲听到这话,一时顿住。
煜恒捋了捋头发,慢条斯理地说:
「不过我向来洁身自好、尊重女孩,
「没结婚不窥探她人隐私……」
郑翰哲笑了,语气越发张狂:
「闵云易,你看,上赶着揭疤给人看,别人都不乐意啊!」
电话里,程秋秋一阵尖锐刺耳的嬉笑后,
郑翰哲又补充道:「劝你也学学,洁身自好。
「最好,找个也带疤的。」
他将煜恒话里的意思曲解得离谱。
我忽觉有这么个前男友太丢人,伸手就要把电话拿回来,
谁知煜恒一躲,我扑了个空。
他冲着我笑得邪魅蛊惑,悠悠对着电话继续说:
「云易,我改主意了。
「应聘你的未婚夫,不知道够格吗?」
我愣住了,结结巴巴道:「煜恒……这这合适吗……」
「煜恒?!是司氏集团的那个司煜恒?!」
电话那头,程秋秋的声音都变了调,
「你骗人!那天我加他微信都加不上,你不可能有这么大面子跟他相亲!」
噢,怪不得那天去服装间,她来晚了半晌。
原来上赶着要眼前这尊男神的微信啊。
我突然起了兴致:「那就订婚吧。」
司煜恒半垂着的眼帘似是骤然掀开,亮晶晶的瞳孔直勾勾盯着我:
「好,现在,立刻,马上。」
手机里猝然响起爆裂般的巨响。
「闵云易!你本事竟然长到傍大款上了!」
「阿哲……你摔的是我手机……」
「现在的奸商,骗设计稿的手段真踏马花,你擦亮自己的狗眼!」
对面的嘈杂戛然而止。
司煜恒笑得更加乖张肆意,大手覆上我的脸:
「可不能被这些杂碎影响了订婚的好心情。」
摩挲片刻,又伸出食指拉起我的嘴角:「笑一个。」
我勉为其难地笑笑:「你是……认真的吗?」
「真得不能再真。」
6
我着实没想到,这一认真,我们结婚证先领了。
「这才叫,先上车,后补票。」
司煜恒缓缓摸了摸我的头,骨节分明的手指下移,
轻轻点了点我的唇,激得我如触电般酥麻。
他却心情极好地坏笑:「下周六见,老婆。
「该有的,都不会少。」
等我一觉睡醒,
社交平台上已经铺天盖地都是司氏集团冒着粉色桃心的求婚预告。
司氏集团旗下各大商场,开始安装朵朵白云的布景。
我昔日同司氏集团合作过的代表作品,纷纷被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。
其实,过去我新晋中式高定设计师的头衔,也是司氏集团成就的。
只是现在,我同司氏集团的关系,仿佛一夜之间从合作伙伴变成了未来老板娘?!
等着他正式求婚的这一周,我的微信天天被轰炸:
【听程秋秋说,你和司煜恒要订婚了?怪不得你要辞职。】
【你工作室,是司氏集团帮忙开的吧?】
【一个女设计师搞男装,靠睡吧?】
就连之前跟我对接过的司氏集团设计部小妹,都偷偷问我:
【求透露,那天总裁亲自找你催制新品后,怎么过几日你们就订婚了?
【是不是新品炒作呢?我们也好配合呀!】
我内心忐忑不安。
司煜恒这个男人,路数诡异,我也摸不透。
跟外面高调的做派相比,他本人倒是神神秘秘的。
除了求婚日期,我也一无所知。
这不会,是个玩笑吧?
闪婚闪离?
时尚圈里的笑话还少吗?
我还是太冲动了。
可总比栽在郑翰哲身上,成了圈里最大的笑话好。
工作室窗外,突然响起了郑翰哲的声音:
「闵云易,我知道你在里面。」
我现在陌生号码来电一概不接,他竟找上门来,自顾自喊话:
「蠢猪,求婚哪里需要这么久?他演也该演得像一点!
「你也不问问自己配得上吗?
「我们一起从小镇走出来,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吗?」
7
我大脑不受控制,回想起那些往事。
我出生在一个远近闻名的裁缝世家,
说得好听,实际上就是个接老邻居单子的裁缝铺。
我妈从小就对我非常严厉,让我学习缝制的花样总是繁琐又复杂,
明明又用不上,
可我废了她一块布,还是能被打得三天起不来床。
郑翰哲就住在我家隔壁,
跟我一样,有个「残暴」的妈。
只是他的培养方向,是童模。
常常拍摄14个小时,换上百套衣服,通宵也正常。
为了保持体型,饭都吃不饱。
我啃个馒头都要眼巴巴盯着看。
「给你。」我掰给他一半。
他就着我的手,吃得狼吞虎咽,
还仔仔细细擦好嘴:
「对不起,我不能让我妈闻到手上馒头味。」
我笑了:「这也是我今天受罚,唯一一顿饭。」
后来,他熬夜熬坏了肝,就有了我的相助。
同苦,可惜不能共甘。
现在窗外,他放软了声音,依然聒噪:
「云易,只要你不再提那道伤疤,向秋秋道歉,
「你还是我的专属服装师,我能将你的新品穿上国际时装周。
「我们还同以前一样相互扶持……」
我径直给物业发去信息:【4号楼下,有人扰民!】
没多久,郑翰哲就被保安赶走了。
国际时装周?
我忽而想起我妈,心头没来由一跳。
长大后,我才知道,当年她教给我那些技艺,是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以前我嫌老土,现在,要是她的技艺,能推向国际……
被她抽过的苦涩,跟着溢上心头。
她该是个老太太了吧,抽我的板子还拿得动吗?
心念一转,我托幼时的同学打探她的消息。
虽然我不为捐肝救人后悔,但识人不清,也是大罪。
希望,她能接受我,为年少时的叛逆道歉。
8
一周过半,我受邀观秀,被安排在了最好的位置。
模特们一个个在我眼前亮相,
我却根本无心观看,
紧盯着微信,时刻留意受托同学的消息。
她一早跟我说,我妈搬家了。
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那可是她和我那早逝的父亲定情之地,她怎么舍得搬?
母亲曾亲手给我一张她珍藏多年的传统服饰设计手稿,
那是我与她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,
她指着图上的花纹,给我一一讲解,末了,眼里浮现缱绻深情:
「这张啊,是我年轻时第一次见你父亲穿的衣服。
「唉,就你现在这技术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出来,穿给你心上人看。」
刚想到这里,一晃眼,
母亲设计稿上的纹路好像出现在了我眼前?!
我定睛一看,郑翰哲正朝着我这个方向,踱步而来。
他身上,正是我母亲别出心裁绘制的图样!
其他细节更是如出一辙,
只不过是由女装,变成了男装!
就在郑翰哲挤起他引以为豪的腹.肌,完成定格动作时,
我怒火攻心,猛地站起身:「这件男装,抄袭!!!」
身后椅子被我带翻在地,发出「砰」的一声。
在场众人皆是一惊。
郑翰哲全身一僵,进退不得。
我冲上台去,恨不得扒下他的衣服:
「这是我妈亲笔设计,怎么可能有同款?」
郑翰哲愣愣站在原地。
程秋秋从后台火速冲来:「闵云易,你故意挑事!」
她大力拉开我,扯着嗓子叫道:
「上次就因为我帮了阿哲,你就要毁了我的潮牌发布吗?
「怎么,还不是抄袭你,是抄袭你妈?拿出证据呀!」
我立马翻起随身携带的包。
郑翰哲有些慌乱,动了动唇:
「云易,是我好心劝秋秋邀请你来,有什么我们可以后台解决。」
怎么回事?手稿,怎么不见了?
9
陷阱。
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要证据,定是手稿早就被程秋秋偷了!
我眼角的余光,瞥见了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狡黠得意。
我转而上前一把揪住郑翰哲的领子:
「这个手稿,你也曾经看过,怎么不帮我作证?」
那时,我的心上人,是他啊……
他咬紧嘴唇,眉峰蹙起,眼里却全是空洞:
「我……我真不记得了……你的设计稿那么多……
「况且……你和你妈不是已经十年没有联系了……」
我终于忍不住咆哮:「你是真的没有在乎过我!
「否则你怎么会将抄袭作品穿在身上,还浑然不知?!」
手机嗡嗡直响,是我同学的信息!
我赶忙点开:【十万火急!你妈妈出车祸,现在人在ICU,就快不行了!】
「回头等我报警收拾你们!」
我恶狠狠地指了指面前这两人,急急抬腿就要走。
手肘猛地被人往后一扯,
程秋秋讥诮的声音刺入我的耳膜:
「污蔑完就想走?!做梦!
「给我道歉,恢复我的名誉,说我没有抄袭!」
郑翰哲一脸无辜地凑上前来:
「对不起,我真不是故意的,但事情确实还是当场解决比较好……」
他指了指周围蠢蠢欲动的媒体,和此起彼伏的相机闪光灯。
场馆内外,恐怕第一手消息早已沸沸扬扬。
母亲的消息又来了:【老太太马上要顶不住了,她说要见你最后一面。】
我使劲甩开程秋秋的手,转身就要走:
「我妈现在车祸病危!抄袭的事,我回头跟你好好算!」
程秋秋爆出几声大笑:「又是你妈你妈,我呸!
「谎话精!」
我的后背蓦地感受到了一股猛力。
女人的手掌带着狠劲将我推向观众席,
朝着被我带翻的椅子直直栽去,
我毫无办法,眼睁睁看着梆硬的椅腿就要戳穿心窝,
千钧一发之际,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,牢牢接住了我。
是司煜恒!
「我老婆说她有急事,你们是聋了吗?!」
10
他拦.腰抱起我,百米冲.刺般往外冲。
我们身后,隐隐传来了程秋秋的嘀咕,
「这不是还没结婚嘛……」
还夹着郑翰哲的犹豫:
「我去看看真假……」
我们坐上迈巴赫,一路飞驰进医院,
又疯狂冲向ICU的绿通,
扑通一下跪倒在病榻前,
我缓缓摸上母亲的手,
带着尸气的冰冷,刺骨钻心!
我还是没有赶上母亲的最后一面!
仅仅,只差几分钟!
脑鸣阵阵。
极度的悲伤一下扎穿了我的心脏。
我上气不接下气,一头栽倒在地。
再次苏醒时,我眼前只有司煜恒一人,
他先前的雅致已被凌乱取代,痞气更是演变成了真正的颓靡,
一开口,声音沙哑:「醒了,不能乱动。」
他将我圈在怀里,长叹出一口气。
我依偎在他身上,心中残存的悲痛缓了几分。
他抚着我的背,掏出一本厚厚的手稿:
「这是,你母亲留给你的。」
封面,就是那张我遗失的设计稿。
她重新画了一张,郑重其事地在上面写下我们一家三口的名字。
我的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,晕开了母亲的墨迹。
司煜恒紧紧搂住我:「云易,妈妈她肯定原谅你了。」
我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,目眦欲裂:
「可我,原谅不了自己!
「更原谅不了,那些抄袭了我妈的作品,还要阻拦我见她最后一面的恶鬼!」
司煜恒额间碎发随着他的眼眸垂了下来:
「他们,正在付出代价。」
他点开电视。
头条新闻标题,便是:
【超模程秋秋转型失败,涉嫌偷窃抄袭她人作品及故意伤害】
画面中,郑翰哲折返秀场,在谢幕时当众扇了程秋秋一巴掌:
「贱货,就是你抄袭!云易妈妈留下了一整本同样的非遗设计!
「我穿的这件,就是封面啊啊啊……」
他徒然抱头恸哭:「云易说的都是真的……是我害了她……」
程秋秋喘着粗气,掏出手机还想辩驳:
「是闵云易给我转账,求我让她妈的作品上我的潮牌!」
她亮出的转账记录,却分明是我为了郑翰哲的疤痕,
塞给她的封口费!
郑翰哲一把夺过她的手机,
只是飞速点了几下,就恢复了我和她完整的聊天记录,
那上面字字句句,都是我在为郑翰哲求情,
而程秋秋则是借机敲竹杠,步步抬价。
郑翰哲一跃而起,红着眼又扇了面前这个女人一巴掌:
「我踏马中了你的计!」
程秋秋竟跳起来,一边锤打他,一边失声尖叫:
「忘恩负义的东西!也不想想是谁帮你脱掉这身衣服!」
郑翰哲双眸一下失了焦点:「忘恩负义啊……」
他好似被判词点中般,脱力摔下T台。
秀场一片混乱。
警察、医护人员从四周赶来,分别带走了程秋秋和郑翰哲。
微博上更是热闹非凡,热度比先前郑翰哲自亮伤疤时还高。
司氏集团和它旗下账号,将我母亲的手稿和我作品的九宫图置到了最顶,
又翻出了郑翰哲与程秋秋后台清凉采访时的视频,逐帧鞭尸:
【这下未来也全是阴影咯】
【祝你们以后都活得遮掩、走得艰辛】
言下之意,就是封杀。
吃瓜品牌方们见此形势,
纷纷下场在程秋秋和郑翰哲的微博下接龙:
【坚决不用劣迹模特】
网友玩梗更是飞起:
【不敢共勉,怕共到牢里去】
11
「砰——」
病房门被推开,郑翰哲一瘸一拐地走进来。
我嘴角的笑意霎时没了踪迹。
他拄着拐杖,激动地就要挪过来:
「云易,你吓死我了……
「过去你再怎么拼命,都从没这样昏过……」
是啊,过去他常常离开场不到24小时才提出对衣服不满意,
我就得通宵加班,
熬夜伤肝的道理,他比我更懂,却只是庆幸我从没这样昏过?
司煜恒伸手拦住他,
居高临下地睥睨。
郑翰哲抬头看了一眼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司煜恒,
不由得被震了震。
我神色不悦,脸上写满烦躁:
「别演了,真在乎又怎么会让我拼命?」
郑翰哲一时语塞,又有些不甘心,
竟从怀里抓出了一瓶白酒,咕咚咕咚就往嘴里灌,
一整瓶,就这么喝了个一干二净。
他亮出瓶底,像是十拿九稳般浅笑:
「你不留恋我,也心疼心疼你在我体内留的半颗肝吧!
「你不是最怕我伤害它了吗?」
我气极反笑:「你是在道德绑架我吗?」
他浑身酒气,笑容骤然撕.裂,眸中失了色彩:
「那我……还能用什么办法,你才肯原谅我?」
我捏着鼻子,手直指门口:
「滚!现在,你就是我最大的伤疤!」
又学着他从前的语气:
「别踏马老揭来揭去!」
郑翰哲像挨了当头一棒。
他的拐杖应声掉落,整个人失了支撑,瘫软倒地。
司煜恒嫌恶地叫保镖将他拖走。
在医院里休养生息的日子过得很快。
周六到了。
司煜恒却没有半点求婚的动静,
正专心为我剪着指甲。
我忍不住问他:「你说的是真的吗?」
可哪有女孩上赶着被求婚呢?
又赶紧遮掩:「我们……以前真的认识吗?」
12
司煜恒苦涩一笑:
「该说你什么好,真的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啊……」
他忽然打横抱起我,来到一个被布置得异常精美的病房。
墙上特意贴的照片,是监控视角,上面的日期落在十年前。
这个身影,像极了……我?!
十年前,捐肝这个决定,我做得并不容易。
那时候,我接连几日在重病区犹豫徘徊,看到了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孩子。
他不过也是10几岁的年华,却瘦如枯柴,
躺在最好的病房里,对着吊瓶干瞪眼。
见我路过,他眼里亮起一点光,又在瞬息间熄灭。
我心血来潮,走到他病床前:
「你是患了什么病?」
我们竟问得异口同声。
男孩先坦诚:「白血病。我已经……很久没见同龄人了。」
我也如实相告:「捐肝,可我害怕。」
他却一脸崇拜地看着我:
「割掉一半肝脏吗?有点像上赶着生病。
「你已经……是英雄了啊。
「我以为,不可能会有人动念,给别人捐这些重要的东西,更何况那么疼……」
我见他神情转为落寞,不知道怎么安慰他,
只是顺势抬起手指,戳到他嘴边拉起一个微笑:
「那在英雄来之前,你要先做好自己的英雄啊。」
他虚弱地维持着我划给他的微笑。
我给他讲起学校里的生活,直到他撑不住睡着。
又记下了他的名字和病床号,去做了骨髓配型,
可惜,我没机会做他的英雄。
那就,能救一个是一个吧。
我下定了给郑翰哲捐肝的决心。
等我捐完出院时,他消失了。
我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,为此难过了许久。
没想过,现在这个在我面前缓缓跪下单膝的男人,就是他。
我惊讶地捂住嘴:「你……我想起来了,这变化也太大了?!」
司煜恒终于露出了松快的浅笑:
「哈……我原本就想吊着条命,爱活不活。
「如果不是你的鼓励,恐怕也不会有积极求医乃至康复的我。
「也不会有后来重金注资医疗专项领域的司氏基金会,
「更不会有肝脏移植、白血病治疗研究等等相关医疗技术领域的飞跃性进步。」
「闵云易,」
他突然郑重地唤出我的名字,不由分说地将钻戒套到了我的手指上,
「这次,全身心都要嫁给我!」
我边点头,边流泪。
原来我的救赎,可以不再是压力。
但行好事,终会成为某个人的英雄。
哪怕,不是直接受助的那个人。
13
一年后,我将母亲留给我的非遗技艺,同当下潮流元素相结合,
凭借过硬实力,一脚踏进了服装设计专业的最高殿堂。
在国外进修时,司煜恒的线上办公地点,就挪到了我的教室。
有人来问他的联系方式时,
他总会指指坐他前面的我,痞里痞气地亮出钻戒:「已婚。」
又附送一份我的代表作样刊:
「我老婆,中西结合超牛,看这款,绝对适合你……」
虽然能在这里研读的,确有不少是高定的目标用户,
但我还是被他搞得有些无语。
谁家总裁高档严肃的公文包里装的都是传单啊?
「这位美女,需不需要模特?」
一个金发碧眼的帅哥坐到了我旁边。
我笑了笑,隐隐感到如芒在背。
果然,身后那个男人腾地一下站起身,故意不紧不慢地说:
「我就是她的专属模特,也是她老公!」
帅哥面色古怪地走了。
我扶额:「司煜恒,我学男装设计,毕业大秀肯定要多找几个男,模啊……」
他撅起薄唇,对我耍起无赖:
「那我要当第一个,还要把老婆的作品全穿一遍!
「这可是我的模特事业首秀!」
「好好好……都听你的。」
我最终把选男,模的事情全权交给他。
他为了能穿我做的衣服,全找了跟他身高体重相似的模特。
这倒也省得我改尺寸。
可他为了不让我碰这些男,模,竟真成了我的试装助理,
报酬是担任他司氏医疗基金会的代言人。
16
【顶级时装设计师闵云易进修毕业专场秀,定于国际时装周会场】
【司氏集团总裁为爱走秀,不接外单】
国内外新闻上,正在展示着我的作品宣传片,
母亲的名字,和我的名字,共同列出。
「你就放心吧,后台有我。
「辛苦这么多天,你好好欣赏自己的成果就行了。」
司煜恒将我赶出后台,推到了最佳观众位,
我无奈笑道:
「你是不想让我看这么多肌肉男吧?」
司煜恒像是被戳穿了心事,却还嘴硬:
「怎么了?不行吗?」
「行行行。」我赶紧溜。
大秀开幕,正当男模们有序出场时,
郑翰哲的身影在后台一闪而过。
我正要起身看个仔细,
就见他猛地推开一个模特,抢着上台。
郑翰哲将我的衣服穿得歪歪扭扭,
一瘸一拐地奋力往前挪着,
还没走到我跟前,就被裤脚一绊,狠狠摔在T台上,
狼狈爬起时,他双眼布满血丝:
「云易,你做的男装,是不是忘了我的尺码?」
「没关系,以后我天天陪你量体裁衣……」
可怜兮兮的郑翰哲身后,
司煜恒压轴出场,
他双手插兜,带着初见时的雅痞气质,款款走来,
路过郑翰哲时,从鼻中哼出一声嗤笑:
「偷了我的衣服,还妄想偷我的人?
「难道,你想要的是,皇帝的新装?」
郑翰哲吓得捂紧自己的衣服,挪了挪身体。
司煜恒走到我面前,酷酷定格时,
我用口型说,「你、故、意、的。」
在这个国家,盗窃罪要判得更重。
他霎时间绽出浑身邪气,回敬我:
「不差这一场。」
我的确要连开三场。
小插.曲很快平息。
郑翰哲被保安带走时,嘴里还在念叨:
「我把肝还给你,你回来好不好?」
好像精神有些失常了。
他还在期盼地盯着我,
我懒懒一笑:
「那你的葬礼,我会考虑要不要去。」
他的头重重耷拉下来,崩溃地嚎了些什么。
可我再也听不到了。
手机里,司煜恒的置顶信息传来:
【今天看‘前夫哥’超时了啊,晚上别想睡了。】
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,难得撒娇:
【那别总是舔我那条疤啦,怪痒痒的。】
回复很快传来:
【遵命!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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